白海

未完待续。

[粉丝信] 谁能捉住春天

《遗稿集》:附录6  谁能捉住春天

シャドウ


-首次发表于日本《青年文学》1937年第七卷第四号,作者真实姓名与生卒年月不详-

编者注本书致力于记录并还原金海振与Hikaru之间不朽的爱情传奇,该文章为二人生前的最后一段时光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虽然文章的真实性尚存争议,但内容与史实基本吻合,特此收录。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正下着雪,空气中还有晒干的种子的味道。那位陪同他来的男人拉着我的手要我照顾好他,即使我们都心知肚明,住进这家疗养院的人恐怕都时日无多。

他患着肺结核,可能是三期还是四期,总归是没得治了。办理入院手续时我就听到他在低低地咳嗽,肺叶像旧风箱一样,在他吸气时发出排热扇过度工作的声音。我的经验告诉我,他可能已经没几天好活了。虽然抱着这样的念头,我仍然不可避免地多关注他几分。他身上有种格外矛盾的气质。不过话说回来,他在重病患者中算是难得的好脾气,事实上,我从没见过快要死的人还保有这样的温柔。

入院那天他的友人留到很晚,太阳落山后他们仍在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谈,虽然这交谈总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断。中途我给他倒去一杯水,他特意从谈话中抽身向我道一句日语的多谢。“不必客气,先生。”我说。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从头到尾都只喊他先生。不问名字是这里约定俗成的规则,没有人想知道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叫什么,以免灵魂承担太多不属于自己的重量。我在这家疗养院已工作五年,曾送走一个个小姐,夫人或先生,他没什么特殊。

第二天起来后他便坐在窗边的写字台前读稿,神情专注。那些都是手稿,满满地铺了一桌,用朝鲜语写的,我不懂内容,但看得出来里面有别人的字,字体娟秀,和他的笔迹很不同。有时他也在白纸上写两句话,更多时候他盯着那一摞手稿和手中的钢笔发呆。墨水沉沉地坠在他松垮的家居服上,像要把皮肉灼出一个洞。我铺床单的时候抬头看他的背影,又窄又薄,比窗玻璃的影子更透明。

他饭吃得很少,但总很礼貌地同我说好吃。吃不下也有借口,说是今日不适,下次想必能吃光一整碗。我看出他在敷衍,或者说他吃饭、睡觉、行走坐卧都是敷衍。他只在写字的时候才像个真正的活人。

他会紧皱眉头,将钢笔帽抵在眉心,写出几行又统统涂掉,浪费的纸张和墨水在垃圾桶里垒起一座小山。我清理垃圾的时候偷偷捡走几张,对照着词典查找那些模糊不清的朝鲜语,从里面捕捉到爱情,谋杀,死亡,爱情,爱情,以及重复的爱情。

热烈的爱情像荆棘一样扎根在他的肺叶中,使他进食饮水都很困难,夜里也常常咳醒。他睡觉不安稳,总是翻来覆去,睡去的时候又做噩梦,痛苦迷茫的语句从他唇边溢出,像荆棘开出的花。这些语句里有日文,有朝鲜语,我还听到他频繁地重复一个单词:Hikaru,Hikaru,Hikaru。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怕黑,听到声响便去把小夜灯拧开。他反应不及,像落水狗一样惊惶地蜷起来。“先生。先生,您没事吧?”我轻声喊他,他挣扎着回过头,灯光下我看清他湿透的睫毛和懵懂的眼神,我才意识到他一遍一遍喊着的大概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也出现在他面前的稿纸上。那段时间他似乎是想给Hikaru写信,他写得投入,大约不知道我在悄悄地看。或许他知道,但他不在意。可能是因为我确实看不懂,我唯一能认出来的只有散落在字里行间的爱和Hikaru。他写了一封又一封,都好好地收在抽屉里,但我没有看到一张信封或邮票,这让我疑心Hikaru已经死了。或许正是如此,所以他才这样着急的奔赴终点。

他的身体每天都变得更糟,他却不很在意,只是咳嗽的时候会小心地避开桌子,以免捏皱了脆弱的纸张。他又开始着手处理那些手稿,这回看起来游刃有余许多。他将不同笔迹的章节穿插起来,像是在用连线游戏讲一个漫长的故事。最后他补上一个三五页纸的结尾,文字如晨间的阳光一般行云流水。他收笔时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将灵魂献在纸上。

那天他意外地没怎样咳嗽,在夜里披衣起来,将正装好好的穿在身上。他入院以来一直穿得随意,我从没想过他还有这样的衣服。他点起夜灯,坐在他平日里写作的桌子前,一圈柔和的光托着他的脸庞。他的肺结核看起来像是痊愈了,神情也很平和,我没有再感受到那种寓居于他身上的矛盾感。我希望他是拔除了肺叶中那些有毒的刺,而不是向荆棘彻底屈服。

他摊开一张新的信纸,安安静静地写信。我借着微弱的光瞥了一眼,信的抬头是Hikaru。夜巡后我又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起来时得知他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不是在做梦。最近我常常做梦,常常梦到他。

他的遗体火化后,我将他的骨灰,手稿与那封信一并交到他的友人手中,临走前我鼓起勇气问:“先生,请问Hikaru是谁呢?”

友人垂下睫毛看我一眼。有片刻静默,我以为他是不知道,或是不愿说,便鞠躬准备告辞。这时他突兀地开口了。

“缪斯,诡计之神捏造的缪斯。一杆砸开冰雪的榔头,一把砍光树林的斧子。”他大概是这样说的。有一小会儿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否真的在说日语。没等我回过神,他又将问题抛给我:“他向你提起Hikaru?”

“是的,先生。”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洒进屋里的阳光,“这位先生总将Hikaru挂在嘴边。我想这封信可能是他写给Hikaru的。”我假装自己没有偷看过他写信。

友人又沉默了,我疑心他是在犹豫要不要拆开这封信,但最终忍住了。或许是因为我就在旁边,或许他是个正直的人。他清了清喉咙,问我:“Hikaru是日前朝鲜文坛最具盛名的女作家,你不知道她?”

我盯着那束阳光,回答:“不知道。”

他对我点点头,说:“感谢你在最后的日子里照顾他,我会把信交给Hikaru的。”

或许是这封下落不明的信让我一直无法忘记他。后来我辞去了疗养院的工作,转行去报社做编辑。我学着和文字打交道,但即使如此我仍然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些持续困扰着我的失落与惆怅。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在报社公放的电台上听到一名作家念着缅怀他离世的朋友的文稿。

他说——我的春天啊,走吧,别回头。

那一瞬间我被击中了。

我该知道,春天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End.


阅读说明:

里面刻意模糊的描述或许是什么文字游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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